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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被纏上的第九十九天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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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被纏上的第九十九天】

【被纏上的第九十九天】

趙樂儷被謝圭璋深深摟在懷中,她能夠感受到他在自己的懷裏哭,情緒在無聲地釋放著,她肩膊之上的衣襟很快浸濕了一小塊。

趙樂儷很輕很輕地拍了拍謝圭璋的背:“沒事的,沒事的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只不過,愈是這般安撫,反而觸發了他真正的情緒,他將她摟得很久,力道很重,臂力之大,庶幾要將她嵌入體內。

趙樂儷道:“夜將盡,天將明,天亮之後,你就不再是謝圭璋了,而是宋諶,黃袍加身,享受百官宰執的覲見與朝拜,一切過往,皆為序章。”

謝圭璋的身軀明顯地滯了一下,下頷埋抵在她的脖頸處,凝聲問道:“既是如此,那阿儷可願與我共享天下、共枕山河?”

登基之後,他自然成了帝王,隨後,按照章程,百官宰執自然會讓他封後策妃。

對於皇後這個位置,謝圭璋心中已經有了人選。

這一生一世,他非她不娶,除此之外,他心中再無旁人。

本以為趙樂儷會毫不猶豫的答應,哪承想,她竟是沈默了,玉容之上露出了一抹凝色。

沒有及時應承他的話。

謝圭璋嗅出一絲端倪,握著趙樂儷的骨腕,一錯不錯地凝視她:“為何不答話,莫非是不願?不願嫁我?”

“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趙樂儷深吸了一口氣,將一綹被風吹亂的發絲,撩綰至耳屏後,斟酌了一下腹稿,適才說道:“此番尋到我的母親,已屬不易,她厭倦宮中的生活,不喜受縛的日子,我亦有此意,我打算待惡人得到了應有的因果報應之後,就帶著母親離去。”

這一番話,儼如一塊巨石,在平寂無瀾的靜潭之中砸出了不少漣漪。

謝圭璋面沈似水,道:“那我呢?你規劃未來的時候,可有思量過我的感受?”

趙樂儷又是沈默,掀起眼瞼看著他時,他熬紅了眸眶,視線極其有力,溫冽而燙熱。

他用力地攥握住她的手腕,因是力道過沈,她的肌膚上很快掐出出了一道儆醒的紅痕。

趙樂儷想要掙脫,但男子與女子的力量終究懸殊,她根本掙脫不開。

趙樂儷道:“謝圭璋,你明白的,我從不喜宮裏生活,也不適合當皇後,更不是一個順從、一昧聽從郎婿的人,如果你現在拿著皇後寶印向我求娶,我不會高興的。”

“這不是你想要的東西,是嗎?”

謝圭璋仍舊沒有松開她,“既然不想當皇後,那我要這天下,又有什麽意義呢?”

一番話說得趙樂儷有些震動,她看向他,手掌覆住他:“你是端王,你是宋諶,你的使命從你出生的那一日開始就註定了,這個王朝百廢待興,天下蒼生需要你,你若是任性,我真的會看不起你。”

謝圭璋一瞬不瞬地凝視她,忽然笑了出來:“趙樂儷,你當我此處是客棧,你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,未免過於天真——

他搗劍出鞘,道:“今時今日,要麽你接了這個皇後寶印,要麽咱們就一起下阿鼻地獄。”

趙樂儷觳觫一滯。

謝圭璋會動真格,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,但她此番從未見過他如此絕望的面目,夾翹秾纖的睫羽靜靜地垂落下去,像是失落至極,甚至是,也委屈極了。

這一瞬,趙樂儷也覺得自己這番話很傷人,讓人心灰意冷。

她承認自己非常自私,並沒有顧慮到謝圭璋的感受,他覆完仇,即將登基稱帝,她卻想著帶著母親離開。

趙樂儷也慢慢地紅了眸眶:“對不起啊,謝圭璋,讓你失望了。”

“我們因有共同的目的而聚在了一起,同仇敵愾,生死與共,如今,我們彼此大仇得報,進入了人生的一個新階段,你想要稱帝治國、大展宏圖,但在我的人生規劃之中,從來沒有當皇後這個選項,現在尋到了母親,我想帶她回姑蘇城,去姨母那裏,真正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。”

謝圭璋撫住她的肩膊,問道:“你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?”

他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她、走近過她、真正解讀過她。

這樣的趙樂儷,無疑是陌生的。

“謝圭璋,我知道你會遵從我的意願的,對嗎?”趙樂儷柔軟的指腹摁住鋒銳的刃身,緩緩將謝圭璋的長劍摁回劍鞘,語氣溫和平緩,“從你我相識的那一刻開始,你就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,我不逆來順受,天生一腔反骨,比起皇城,我更向往外面的生活——”

“謝圭璋,你從來都是知道的,你有你自己的路,我也有我自己的路,在過去的時光裏,我們之間的道路重疊在一起,對彼此皆有需要,我們才會走在一起,但現在,我們都有各自的前路和征途,也到了該分開的時候了。”

謝圭璋一錯不錯地凝視著趙樂儷。

——她怎麽可以,以如此平靜的口吻,說出這般殘忍的話?

趙樂儷掰開了他的手,後退數步,又聽謝圭璋道:“那一對玉璜是定情信物,連這都不作數嗎?“

“自然是作數的。”

趙樂儷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,眸光瀲灩如水,“謝圭璋,我等著你來娶我。”

謝圭璋顯著地怔了一下,心律如宮廷之外飄亂的碎雪,飄晃搖曳不已。

這是趙樂儷對謝圭璋說的最後一句話,說完,她轉身搴裙離開。

須臾,纖細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雪景之中。

謝圭璋下意識想要去抓住她,她的發絲輕輕掠過他的指尖,撩刮出一陣微顫的癢意。

“趙樂儷……”

女郎沒有轉身。

“阿儷……”

女郎仍舊沒有轉身。

謝圭璋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。

他沒有看到,趙樂儷轉身離開的時候,默默流下了淚。

在選擇自己真正想要過的生活,與屈從自己迎合對方這兩種選擇裏,趙樂儷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。

慈姩看到女兒淚流滿面,用力地擁抱住了她。

“母親,我是不是做錯了?”橫懸在趙樂儷心神上的弦斷裂了,嗓音藏著明晰的顫意。

“不,儷兒沒有做錯,”慈姩揉撫著女兒的腦袋,道,“你遵循了本心,甚好。”

“真的嗎,我做對了嗎?”趙樂儷淚眼朦朧。

“一切遵循本心就好,儷兒不妨這般想,如果你聽從了宋諶的話,當了皇後,你會高興嗎?”

趙樂儷低垂眼瞼,掩藏在袖裾之下的素手,松了又緊,緊了又松:“如果說,讓我當皇後,是他心悅於我的一種方式,我能理解,但不能接受這種方式,我過不慣宮裏生活。”

皇後這種職業,聽著多風光,但實質上,一點自由都沒有,每日陪帝王早朝、管理家國奏疏,縱使謝圭璋不納後宮,但往後宮裏的生活,就像是一眼望得到盡頭。

剛開始會覺得新鮮,但時而久之,就覺得很索然乏味。

人生缺乏了太多可能性,這也不能做,那也不能做,很多時候要框定於一個母儀天下的框架裏。

趙樂儷自始至終都記得自己初衷是什麽,她就是想要找到母親的下落,還想要知曉玄色玉璜的下落。

如今,她將兩者的真相都調查了個水落石出。

這一生,也基本沒什麽遺憾了。

她喜歡謝圭璋,很喜歡很喜歡。

但是,當皇後這件事,確乎不在她人生的清單裏。

“娘,我對他說,我等他來娶我。”趙樂儷低低地垂下了眼瞼,語氣蘸染了濡濕的水汽,“我不想當皇後,但私心而言,我想嫁給他,可他要登基了……我是不是,太自私了……”

趙樂儷平靜地流淚:“我不想讓他當皇帝,但稱帝是他人生必經之路,這也是先帝遺志。”

“儷兒,你已經做得夠好了,”慈姩伸手,輕輕揩掉她的淚漬,溫和道,“如果不曾遇到你,他還是謝圭璋,還是一個絕欲斷情的百鬼閣殺手,也不太可能恢覆身份。”

“我當初指派他去暗渡你出宮,一方面是為了渡你,另一方面,也是打算將他從泥沼之中拉出來,而解救他的人,只能儷兒你能夠做到。”

“你看,你已經成功救贖他了,他會成為新帝,會福澤天下蒼生,會造福黎民百姓,在與他同行的這一段旅程之中,你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遺憾,這個過程,就很好了。”

——不必太在乎與他的結局。

縱使慈姩說得坦然,但趙樂儷還是心痛得幾近痙攣。

趙樂儷極力克制住情緒,思及了什麽,抹了抹眼淚:“話說回來,娘,這是放妻書。”

女兒將血書交呈至慈姩的掌心上時,慈姩有些恍惚,二十年夫妻,如今物是人非,欲語淚先流。

“你讓那人寫的?”慈姩的口吻極其平靜,提及夫君時,就像是說一個陌生人。

夫妻形同陌路,不過如此。

趙樂儷道:“娘要見他嗎?我將他抓來給您道歉。”

若是還欠著一句道歉,趙樂儷絕不會留活口。

慈姩笑了:“好啊,見一見倒也無妨。”

她已經看不見了,已經不會有人再礙著她的眼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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